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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三章 粵海危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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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大明治下,澳門從來就不算是葡萄牙的殖民地。這裏只算是地方官府借給葡萄牙商人補給的補給點。葡萄牙人在這裏沒有管制權、沒有司法權,甚至就是居住生活的權力也不如天朝子民來得方便,就算要修葺房屋,也需要大明香山縣縣令的同意。

然而由於地方官府的不作為,葡萄牙人金錢開路欺上瞞下,才在澳門經營起這麽樣一片基業來,然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屬於地方官員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”導致的,並沒有任何法理可言。

而如今英國人要做的事情,簡直就是把澳門當作葡萄牙的殖民地,而且是要求大清朝廷把這塊殖民地“轉”給英國——這樣的企圖,都別說是紫禁城的主人肯答應了,按照乾隆太上皇的脾氣,就連傳遞文書的人,可能都得人頭落地!

看著潘有節手裏的那份文書,盧、葉幾乎都能想象得到如果真的按照英國人的要求遞上去,老皇上會是何等的震怒了。

無論是盧關桓還是葉大林,這時都沒有想那澳門的事情該怎麽解決,而是另外一個對他們來說更加棘手的事情。

葉大林就問:“這文書……怎麽處置?”

盧關桓道:“交給粵海關、或者總督府吧,我們不能碰這個。真由我們遞上去了,就算不死,也得扒層皮。”

吳承鑒淡淡道:“交給粵海關、總督府,那不還是我們交上去的麽?”

葉大林的眼角一下狂跳了起來。

潘有節哼了一聲,點了蠟燭,當著三人的面就將文書給燒了。

在米爾頓看來,這是很重要的外交文書,但在大清這邊,這個世界只有“朝貢”,沒有“外交”。東印度公司也好,度路利少將也罷,都沒有通暢的渠道與大清朝廷的官方進行溝通,按照太上皇的諭旨,他們只能通過保商來提出他們的乞求(是的,乞求),並且服從保商對他們的管理——不管有多一廂情願,眼下朝廷的體例就是這樣。

潘有節燒了文書,米爾頓除非能打入廣州城,否則對保商們無可奈何。

葉大林道:“文書是燒了,但澳門的事情怎麽辦?我可是聽說了,番夷的兵船都已經……”他把聲音壓低了:“你們知道的。”

“這事就不是我們能處理的。”潘有節轉頭看向盧關桓:“要看總督府那邊是什麽意思。”

盧關桓黑著臉,許久,才說道:“沒有意思。”

葉大林道:“什麽沒有意思,什麽意思?”

“就是什麽意思都沒有!”盧關桓幾乎咆哮:“總督府那邊,只當什麽都沒發生!”

葉大林眼角的肌肉又在跳了:“這樣掩耳……什麽來著?”

“掩耳盜鈴。”吳承鑒幫忙補了。

“對,掩耳盜鈴……”葉大林說:“總有掩不住的時候——人家兵船都來了。”

潘有節轉向吳承鑒:“昊官,你怎麽看?”

“我能怎麽看。”吳承鑒道:“我們號稱保商,富甲天下,其實錢是皇上的,命也是皇上的。咱們的腦袋,都在總督老爺、廣州將軍、監督老爺手裏頭提溜著。既然如此,他們想掩耳盜鈴,我們除了跟著掩住耳朵,還能做什麽?難道繞過他們,直接給朝廷上書?”

葉大林冷笑:“真這麽做了,不管後續如何,第一個死的就是我們!”

“既然這樣……”潘有節掃了掃蠟燭下的灰燼,道:“那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吧。”

葉大林道:“我今天沒來過。”轉身就走。

盧關桓嘆了一口氣,也走了。

屋裏只剩下兩個人了,潘有節道:“昊官,這事你怎麽看?”

吳承鑒說道:“這個事情,其實還是蹊蹺的。”

“你是說……”

“這事和大人應該知道的。”吳承鑒說道:“吉慶或許昏庸,但以和中堂的英睿,不可能不清楚此事幹系之重大,但是他卻沒把事情捅破。”

潘有節沒有問吳承鑒怎麽知道吳承鑒沒有捅破,因為乾隆太上皇的性格他很清楚,事情如果捅破了,紫禁城早就劈下驚雷了,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聲無息!

“那你覺得……他為什麽不捅破。”

“我不知道!我不想猜,也猜不出來!”吳承鑒說道:“我只知道這個事情再這麽拖下去,只會越拖越糟。”

“或許……英夷只是心懷僥幸,得不到回應,就會退去……”

“萬一不退呢?”吳承鑒道:“萬一……他們的兵船直逼廣州呢?”

潘有節微驚:“他們敢!”

“萬一他們就敢呢?”吳承鑒道:“炮艦還在澳門時,我們尚能遮掩,一旦炮艦逼到黃埔,那時節,這事便誰也蓋不住了。啟官,我們得做最壞的打算。”

“你想怎麽做?”

“留個後手。”吳承鑒道:“如果事情蓋不住了,北京那邊必下嚴令,嚴令必然拒夷。我們得為拒夷之事,做點事前的準備。”

潘有節有些詫異了,他原本還以為吳承鑒要說怎麽樣才能與這件事情撇清關系,沒想到他所考慮的,竟是這個。

吳承鑒道:“如果我們做好了準備,朝廷的命令下來,我們就幫著向英夷發難,說不定一場風波就能消弭於無形。反之,如果事先準備不足,一旦嚴令下來,這邊應對不當,到時候兵連禍結,輕則廣東動蕩,重則整個粵海沿岸成為焦土,也未可知!”

潘有節又沈吟了片刻,終於點頭:“好,難得你如此有心於國,那這事我們就這麽幹。我們先暗做準備,等到有需要的時候,我找盧關桓,你找你岳父。”

兩人對視一眼,同時點頭。

大方略既定,具體小策略上的事反而在其次了,以兩人的智謀和勢力,其實彼此早有腹案。

吳承鑒就要走,潘有節忽然道:“昊官,兩年前的那件事,我的確對你吳家有所隱瞞。如今國事當頭,家事靠後。我也不怕跟你直說了,壓制吳家的心思,我的確有,但趕盡殺絕的念頭,我從來就沒動過。”

吳承鑒沒有回頭,停在那裏,站著不動,好一會,才說道:“國事當頭,家事靠後。我願意信你。”

潘有節道:“我聽說,你把光兒的辭表給遞了?”

吳承鑒倏地回身:“是。”

潘有節道:“你知道你這樣做意味著什麽嗎?”

吳承鑒不語。

潘有節又道:“我剛剛得到消息:劉全又來廣州了。”

聽了這話,吳承鑒才不禁動容。

潘有節道:“你的表這麽一遞,我估摸著,不用多久,他就會找上門了。到時候……”

吳承鑒擡頭望向橫梁,說道:“天心難測,上意難揣。我到現在還有些事情想不明白。不過也不想了。他要來就讓他來吧,我把辭表遞上去的那一刻,心裏就已經做好準備了。”

“既然你已有了決定,”潘有節道:“昊官,我也跟你坦白吧,眼下的局面,我就算有心,也沒法在和中堂手裏保你的。我只能給你個保證:若你吳家此番再有動蕩,我潘家只會援手,不會落石。”

吳承鑒的眉毛垂了垂,道:“多謝了。”

說完這句話,他不再停留,轉身離開了。

望著他的背影,潘有節的神色忽然變得有些覆雜。

潘海根從陰影中走了出來,低聲道:“啟官,我真不明白啊,如果和中堂真的動手整吳家,我們為什麽不趁機吞並了宜和行,反而說要幫他?”

潘有節眼睛斜角精光一閃,潘海根大吃一驚,低了頭,不敢再言語了。

——————

吳承鑒番務館出來,走沒兩步,忽然有個人送來了一封信,直接遞到他跟前,吳七隔開那人,將信取了。

吳承鑒瞥見信上的印記,眉頭微皺,接了過來,拆開一看,卻是空無一物。

送信來的人說:“主人在鎮海樓恭候昊官大駕。”

那人說完就走了。

吳七道:“這什麽人哪!”

吳承鑒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印記,隨即揉成了一團,捏在掌心。想起剛才潘有節說的話,喃喃道:“這來的……也真是快!”

吳七問道:“昊官,你說什麽?”

“沒什麽。”吳承鑒道:“你叫個小廝回河南,告訴三少奶,今晚我不回去吃飯了。”

“真要去鎮海樓?”吳七道:“那人來歷不明的……”

吳承鑒輕輕一笑,說:“今晚去了就知道,那人是不是來歷不明了。”

——————

時是黃昏,尚未入夜,鎮海樓卻一個人都沒有,清場清得幹幹凈凈——沒有駐守兵丁差役,也沒有游人。

吳七馬上就明白吳承鑒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了:能把整個鎮海樓清場到這個地步,那人只會是“大有來歷”,而不會“來歷不明”。

這鎮海樓乃是廣州名勝,始建於大明洪武年間,然而數毀數建,如今吳家主仆二人所見的,乃是康熙二十四年所重建,樓高七丈,雄鎮海疆,壯麗非凡。

然而吳承鑒這時卻沒心情觀賞這美景,不是因為鎮海樓曾經來過,而是因為還沒邁上階梯,就遠遠望見城樓之上,露出一個禿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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